“ 不,我看不到人心里去,可我明白,就是明白,冰女说,这么静静地看着你,你的一切就会历历在目,就像盯视冰块深处一样。” “能看见我的未来?”我问。
(持续)
“未来看不见,”冰女神神叨叨的说,旋即巫师般缓缓摇头,用她冰锥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就是那种蛊惑人心的气质。可爱得不可言说。
她说:“我对未来丝毫不敢兴趣,准确老说,我没有未来这个概念,因为冰不具有所谓的未来。冰有的只是被严密密封之中的过去,一切都被栩栩如生地封闭在里面。并可以保存很多很多东西,非常卫生,非常清晰,非常真切,原封不动。这是冰的职责,冰的本质。”
我算是很好的倾听者,附和道:“想必是这样的,够厉害。”
“可知道封印在巨大冰块里的猛犸象?若冰块融化恐怕甩甩身上的积水这就头也不回的跑掉了似的 真实。这就是我们冰。”
回东京后,我们也见了好几次,不久便每个周末都幽会。但我们没去电影院,没进酒吧,甚至饭也没吃。因为冰女差不多不摄取食物。两人经常坐在公园椅子上谈天说地,着实谈了很多很多话。
就这样我被冰女迷住了。我不知道她从何处来,不知道她的背景,不知道她的身份。一切都是个迷,只知道她看电影时爱哭,眼泪是一滴滴水晶般的冰粒,极少吃东西,耐寒,在动物园的极地馆工作,性格开朗,但就自己的事几乎从不开口。总是在讲动物们,讲有关我的,大多数只是讲述与我们也毫无紧要的问题。渐渐我习惯了喋喋不休的冰女。
但冰女无论如何也不谈及她自己。为什么呢?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谈自己呢?我很想知道你——在哪里出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怎样变成冰女的?冰女盯视了一会我的脸,然后慢慢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冰女用平静而发尖的声音说,往空中粗重地吐了口白气。我不具有所谓过去,我知道所有的过去,保存所有的过去。但我本身却不具有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出生在什么地方,也不晓得父母的长相,甚至不知道父母是否真的存在,也不晓得自己的年龄,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年龄。 冰女如黑夜中的冰山一样孤独。
我开始真心爱上了这样的冰女。冰女既无过去又无未来,只是现在爱着我。我认为这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我们甚至谈到了结婚。我刚二十三,母亲和姐姐坚持反对我同冰女的婚事。她们说,你年龄太小,不适合结婚,而且关键连对方的来龙去脉岂非都没搞清?何时生于何处不是都不知晓?和这样的人结婚,怎么向亲友交代?况且,对方是冰女,一旦融化可怎么办?她们还说,你好像并不明白,结婚这东西是要负起像样的责任的,而冰女那样的人能尽到作为妻子的责任吗? 这些担心是多余的。冰女并非用冰做成,不过像冰一样冷而已。所以,即使周围变暖也根本不至于融化。其体温的确冷得和冰块相差无几,但毕竟是肉体,而不是冰,冷固然冷得厉害,但并未冷到足以剥夺别人体温的地步。另一方面由于冰女性格上热情开朗,总是逗我咯咯笑。好像和她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总是鼓励我说:“没什么大不了”。若事情一道不可挽回的地步,冰女就会依偎在我胸口把冰凉的脸埋进我的脖颈深深地吸口气说:“事已至此,那又怎么样。”随即莞尔一笑,哈一口白气,我就可以感觉到脖颈上的寒毛都竖起,都挂上一层白霜。我深吸一口气,冰女哧溜一下滑下床,虽然一丝不挂却不会冷,怎么会冷呢!当晚的月光很明亮,冰女指着半开的窗外,用认真的语气命令道:“你,快回到月球上去!”我当然不是什么月球上的男人。我起身拿起睡袍温柔的披在冰女身上。然后在她身后抱住她。不是抱其他普通女孩的触感,柔软毕竟柔软,但是就是没有常人应有的体温。每每这时我都想起可能冷冷清清悄悄地存在于某个地方的冰块。我想冰女知道那个地方,知道那个恐怕无比坚硬的巨大冰块。那是上最大的冰块,但它位于很远很远的地方。冰女讲这冰块传达给世界。最初我对冰女拥抱的感到惶惑,但很快就适应了,甚至喜欢被其拥抱。他依然对自身的事守口如瓶、我们在月光下拥抱在一起,默默地共同拥有巨大的冰块。冰块之中,已很不然地按本来面目密封着世界长达数亿年的往昔。
我们怎么也没有孩子。
时间久了生活变得百无聊赖起来。我大学刚毕业,打算开家书店,冰女这方面相当支持我。她工作认真,很少抱怨,和动物们也心灵相通,加上冰女本身就耐寒,所以每天她都在企鹅馆辛勤劳作,给每一只企鹅起名字,喂食,打扫粪便,解决企鹅之间的纠纷。
“知道吗?企鹅也有各种各样的性格,也会有狂妄自大的,也有顾影自怜的,也有谦虚谨慎的,有的是交际花,有的却孤僻得蜷缩在角落里。他们也有自己偏好的观光客,大多数企鹅都喜欢孩子。啊 ,还有 孵蛋时的雄性企鹅最温柔......"
诸如此类,冰女就会讲个不停,但是她不会游泳,所以她对于白鲸 海象们 的嬉戏仅限于陆地。但是很快每头动物都有了自己的绰号。都是冰女起的:害羞妹,长牙兄,总之每每谈起工作,她就孩子般兴奋地说不停。我也默默的听着,因为生性是腼腆,喜形不于色,我试着解释来着,但是冰女那冰冰凉的嘴唇马上贴过来,貌似在说:“傻瓜蛋,我知道的。”
银行的贷款加上冰女的积蓄,我成了小小书店店主,取名叫:大沙漠。朋友都说这是个俗不可耐的名字,书店何苦叫什么大沙漠!个中缘由我也解释不清,总之鬼使神差的非叫大沙漠不可。冰女也赞同,她说,如果是她在街上闲逛,看到叫大沙漠的书店,一定会进去瞧瞧。用这么奇怪名字的书店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呢?
还真叫冰女说对了。来光顾的客人日渐增多,还登上了当地时尚杂志的搜店专栏。有不少年轻人慕名而来。这个书店没有其他雇员,只有我自己,而我只买自己喜欢书,屋内只流淌着lady day的歌曲。一遍一遍,若说有店员,就只有白天趴在杂志上呼呼大睡的猫咪了。是冰女在下班路上捡到的三毛猫。性格懒散,及其自我。我也懒得起像样的名字,叫小铁,小花,咪咪,麦克的猫世上保证和他们身上的猫毛一样多。但是时间久了。“我说,哎,那啥”成了猫的名字,我想也罢,总也不能叫 无名 吧。
我的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的度过,在人生最贫穷的一年里,我们为了还清贷款和朋友的欠款,不停地工作。我们住在每天有6次电车经过的铁轨旁那摇摇欲坠的小楼顶楼。我们那呈铁轨交叉的三角型一样的贫穷啊,伴随我们一直到第二年春天。之前的寒冬里,没有暖气的房间内,“我说”都跑到我的怀里。若是天气晴朗,冰女就会在天台铺上野餐时用的餐布,陪我躺在上面——晒太阳。电车不经过时,世界静的出奇,能真切听到的就只有“我说”的鼾声。我们静静的躺在餐布上。闭上眼睑,看到的是红红的温暖。冰女总是在离我10公分的地方陪伴。
我们年轻,深爱彼此,阳光免费。
什么形状的贫穷都打倒不了我们。第二年我们就慢慢有了收入,还是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妈妈姐姐也渐渐和冰女有了来往,尽管嘴上不承认,她们相当中意冰女。说话风趣,知书达理,吃苦耐劳,孝敬长辈。
我的书店也有了固定的客人。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不过我无心听到他们叫我“冰女的丈夫”或者“那谁他爸”。知道后无奈的笑笑,心里未免喜滋滋。
可是有一天冰女下班回来兴冲冲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旅行社的小册子......
(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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